第一章 2099

2099年的夜幕并不比77年前更加光鲜艳丽，当然如果只看酸雨中衰变周期极长的放射性元素散发的隐隐绿光以及街边同样可以让盖革计数器发声的炫彩缤纷的霓虹招牌，那肯定是要更绚烂一些。富人区的高楼大厦均包裹着碱性锌膜，自然不怕雨水冲刷。而在城寨筒子楼这里，没有什么招牌能在酸雨中幸存。楼体的铅灰色斑驳脱落，失去了铅膜保护的房间除了疯子，瘾君子和无家可归者没人肯住，传说里面的蟑螂有老鼠那么大，老鼠有狗那么大。但是强尼知道，里面没有蟑螂，也没有老鼠，他们都被流浪汉吃光了。强尼小子，小老鼠强尼，狡猾的强尼，这是街面上的人给他的爱称，当然可能也有人管他叫卑鄙的不锈钢臭虫，关于这一点强尼自己是不以为然的。回字形的走廊昏暗无光，楼梯坑坑洼洼很多地方露出了钢筋，好在他眉弓处的复眼义体能够协助他看清墙壁上每一层居民自己涂抹上去的楼层号，强尼很怀疑27楼那个褐色的数字是用人类排泄物画的。很快131楼到了，那个巨大的数字131哪怕不用复眼也能看清，那是用氚涂的，散发着危险的绿色荧光。

131楼，氙皮小子的地盘，这是一群支持无序进化理论的疯子，他们拥抱放射线，吸食放射性元素，把各种放射性矿物填充到皮肤下面，镶嵌进骨骼之中。用放射性金属制造的假牙代替他们那一嘴早就掉光了的烂牙，把放射性金属丝和发光晶体管插进头骨，代替脱落的毛发。他们以脓疮肿瘤和畸形的肢体为荣，谁要是长出了一根额外的胳膊，准能成为他们的老大。强尼到此是为了给他们送一箱铀矿石的，这种天然的放射性矿物是他们奉若珍宝的神物。可是这群疯子主动剥掉了楼体外的铅膜搞得整层楼都被渗入的酸雨弄得湿乎乎的，外加他们这一身会让义眼爆雪花点的放射线，没人愿意接这趟苦差事。但是强尼在矿工兄弟会老大胳膊上的电镐威胁下，只能“自愿”接下了这个任务。但是今天有些不对劲，强尼听过氙皮小子们喜欢的那种跟工业噪音一样的音乐，那简直能损坏市面上绝大多数的听力增强义体。可今天的131楼却非常安静，如果楼层有生命的话，强尼保证现在的131楼已经死了。砰，啪，砰，啪。回字形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了奇怪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故意双脚跳起重重踩进水洼里发出的声音。强尼寻声望去，在复眼增强下的灰白色视野中，一个模糊的人影双臂前伸，垂直跳起又落下，但是速度极快的正朝他逼近。强尼从腰包里迅速取出一把截短了枪管和枪托的温彻斯特M1912霰弹枪，把枪托残留那一小截抵在自己手腕突出的减震器上向对方大喊：“如果再过来我就开枪了！”砰！巨大的枪声回荡在筒子楼中，速度太快了，强尼完全不能确认自己是否击中了对方，但对他来说这一切已经毫无意义了，强尼的身体扭曲成了一个字母A静静的依靠在墙壁上，全无生息。

【资料图】

第二章 2144

老人们坐在火堆旁怀念过去的时候总会说，那时候世界是多雨的，有白天和黑夜，白天天空中挂着明亮的太阳，黑夜里会有无数璀璨的星辰。可是自从约翰尼记事起，他就没见过雨，没见过白天，太阳以及星辰。他怀疑这些故事都是他们编的，就像绿草，鲜花和树木的故事一样。天空永远是昏黑的暗红色，不停的往下飘落黑色的灰烬。老人们说这是因为近地轨道上企业的战舰正在无声的焖烧，他们说这一切是45年前开始的。某一天，赛博网络崩溃了，所有接入网络的人都会陷入脑死亡，留下的身体会发出不断循环的二进制呓语：

11001000010 110111100010 1000111000100 100101001100

所有的大公司都认为这是敌对公司针对他们的阴谋，是谁最先发起得战争已经无人记得。企业战争最早在地面打响，各个被企业控制的大城市开始备战，因为赛博网络的崩溃，那些信息技术企业率先败下阵来，军工复合体一度占据了上风。但是在生物技术企业仿生人自杀式的袭击下，所有的矿产区先后沦陷，军工复合体在无穷无尽的消耗战中落入下风。于是他们打起了天基武器的主意，战火从地面蔓延到近地轨道。战争持续了将近20年，最后某个生物技术企业使用了一种以金属为食的硝基细菌终结了战争，没有人得到好处，所有的飞船和空间站都被细菌侵蚀，当细菌数量庞大到一定程度之后，某种变化发生了，细菌释放的气体开始燃烧，无人幸免，这场大火一直到了今天依然没有熄灭。

老人们的故事约翰尼并不相信，因为牧师，和尚和阿訇们都不这么说，从记事起，这些教堂，寺庙以及清真寺就存在了，他们不像周遭的建筑物那样摇摇欲坠，破败不堪。教堂肃穆宏伟，神圣典雅，彩绘花窗精雕细琢美轮美奂，圣徒画像悲天悯人俯瞰众生；寺庙金碧辉煌，宝座峥嵘，大雄宝殿紫烟笼罩，参天佛塔丹霞缥缈；清真寺碧瓦金檐，富丽堂皇，水晶吊灯璀璨闪耀反射无数烛火，黄金装饰贵重奢华掩映来客面庞。这些地方都用刺眼的工业探照灯照明，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他们，仿佛是刺破黑暗的火炬，约翰尼听说驱动探照灯发出光芒的是一种名为电力的神奇力量，只有牧师，和尚和阿訇们可以使用。他们对约翰尼说，世界之所以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过去的人们不相信神，犯下了种种罪行，所以神明点燃了天空，夺走了光明，只有自愿捐出所拥有的一切才能跟他们学习祈求神明的祷文，让世界重归光明。但是具体哪个神点燃了天空？牧师说是上帝，和尚说是佛陀，阿訇说是真主。他们经常会就这个问题争论不休，信徒们甚至会大打出手，每次都要死伤很多人。这也是约翰尼一直没能下定决心加入其中某一个的重要原因。但是约翰尼一直用从废墟中找来的食物和水同他们购买赎罪券，缴纳功德金，捐献费图勒，他相信只要自己如此一碗水端平，无论有什么罪孽都会被神明原谅！

第三章 超度

梅姨的老公冬叔死了，不是跌死的，是冬叔体内的义体太多了。冬叔年轻的时候所有人都羡慕他能娶到梅姨这么好的女人，她是城寨手艺最好的义体医生，虽然只上过一年大学，但也已经是城寨学历最高的人了，而冬叔只是个矿工。那时候无论冬叔在矿上受了多重的伤，梅姨都能给他更换维修，久而久之，大家遇到什么危险的工作都让冬叔上。“小冬啊，你去吧，小梅可以帮你治嘛。”变成了“冬子啊，你去吧，阿梅可以帮你治嘛。”再变成“冬叔啊，你去吧，梅姨可以帮你治嘛。”于是冬叔身上的伤愈来愈多，义体也愈来愈多。很多矿工老了以后都是跌死的，因为他们体内的义体太重了，孱弱的双腿无法支撑义体的重量，而冬叔，冬叔体内的金属比有机物还多，双腿早就换成机械的了，很多矿上的小崽子都说他是披着人皮的机器人。到如今，冬叔终于死了。

梅姨曾经是很爱冬叔的，但是冬叔死后她却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悲伤，甚至没有为冬叔办一场葬礼。这让某些人看到了契机，比如九叔。九叔曾经和梅姨是大学同学，两人有过一段你侬我侬恩恩爱爱的往事，只可惜没能修成正果，与梅姨不同的是，九叔只念了一个学期就交不起学费了，当时她学的是义体维修，而他学的是虚拟现实交互，搁到现在，一般被叫做“神经漫游者”“牛仔”“黑客”肄业后的九叔在街头混了几年，恰逢当时产生了一个新兴事物，由于人工智能防火墙的广泛应用，大量“牛仔”在赛博空间中遭遇人工智能反击导致脑子被煮熟，这种悲惨的死法因为太过突然会导致一部分“牛仔”的大脑缓存以乱码的形式被留在赛博空间，这些乱码首先被基督教发现，他们声称这是人类灵魂存在的证据。而这件事反馈到民间，味道就变了，大量的赛博空间超度业务诞生了！九叔也算是抓住了时代的浪潮，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赛博空间道士，在梅姨义体维修店隔壁开了一间香烛纸马店，以帮助“牛仔”家属超度亡魂暨理顺缓存乱码为生。这些乱码被理顺后会变成一种有序的数据结构，而数据结构可以提供算力，一开始大家只是把这些数据结构出售给人工智能公司，但是很快基督教又站出来了，他们在赛博空间打造了一个虚拟天堂，提供付费收容缓存乱码的业务，虽然这些乱码不含有死者生前的任何信息，更别提死者的意识，但是上天堂对于死者家属而言依然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很快其他的例如虚拟佛国之类的业务也都上线了。而九叔作为大学肄业的时代弄潮儿，很明锐的抓住了这个机遇。他编写了一个简单的人工智能算法，可以自主吸纳并理顺缓存乱码强化自身算力用以生成简单的人工智能，他为从系统中诞生的第一个人工智能起名为：增将军！

第四章 冬叔

自从研发了这种算法，九叔的生意可谓是蒸蒸日上，除了超度以外他还承接死者家属按秒付费同增将军对话的业务，家属们无一例外的把通过算法诞生的人工智能当做自己亲人的化身。随着生意做大，九叔的算法又诞生了两个损将军，之所以是两个，是九叔因为醉酒把第二个和第三个人工智能的名字起重了。可惜天不遂人愿，很快宗教事务委员会找上门来，以非法超度的罪名没收了九叔的全部财产，带走了那三个人工智能，九叔再一次穷困潦倒，只能偷偷摸摸的帮人非法超度过活。没过几年，冬叔死了，梅姨的态度让九叔看到了一点重燃旧情的契机，可还没等他去找梅姨，对方已经先找上门来。

不过梅姨不是为了重续前缘的，她想让九叔帮冬叔超度，并且利用冬叔的缓存乱码生成一个人工智能。“阿冬又不是牛仔，怎么会在赛博空间里面留下缓存乱码呢？你这是为难我啊。”九叔皱眉说道。“我当然知道阿冬不是牛仔，但是阿冬身上的义体太多了，操作起来很麻烦，所以我给他安装了一台处理器，处理器通过赛博空间与所有义体相连接，这样阿冬只要登陆赛博空间就能操作全部的义体了”说着梅姨打开了手中的一个小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台微型处理器“你可以通过它找到阿冬的缓存地址。”说话间，梅姨又将一张卡片放到九叔面前“阿九，这是我一辈子的积蓄，阿冬就拜托你了，请你一定要把他找回来。”听到了梅姨对自己的称呼，九叔不由得心下一软，当即答应了下来。

想要做成这件事需要购买一台可以构建算法的连接设备，自从被没收财产，九叔只能用一般登录器登陆赛博空间，而登录器无法搭建算法，他想到了街面上的老朋友阿友，来到阿友的店铺推门而入，一个胡子拉碴睡眼惺忪的人从柜台角落抬起头来“阿九啊，我也揭不开锅，实在没法借钱给你了。”九叔将一摞赌场筹码放到柜台上，这是街面上最安全的通用货币。“哎呦，九哥，时来运转啦？您看想买点什么？”九叔拍了拍阿友的脸说道“帮我置办一台连接器，按照以前的要求，输入端多加三个，这次除了算法还需要搭载两台猎犬Ⅱ型数字追踪程序，还有一个端口需要适配这个微型处理器。”九叔将梅姨给自己的处理器递给阿友。对方笑逐颜开的说道“九哥，我就说您不是一般人，您发明的算法我可听说了，那些宗教事务委员会的人把您的算法带回去了，您猜怎么着？他们没弄明白！只能以您那三个人工智能为底层逻辑制作了他们的人工智能，叫什么虚拟上帝，电子佛陀，他们让信徒临死之前连接赛博空间，贡献人脑算力，真不是我有意夸您，您当年随手制作的那三个人工智能已经被改造成赛博空间内算力最强的人工智能了！”阿友的话让九叔心脏都停跳了半拍，这几年他一直处于半隐退状态，这些事情完全不知情。要知道，那三个人工智能都被他留了后门，可以强行激活最高权限，想到这里，九叔催促阿友赶快准备，等完成了小梅的委托，他一定要尝试下。

九叔火急火燎的回到城寨筒子楼，火急火燎的理顺了冬叔的缓存数据再大致运行了一下算法自动生成的人工智能，它只能进行一些不完整的机械运算，比如打夯参数和电镐冲击力度，又火急火燎的把处理器送还梅姨。虽然匆忙，九叔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梅姨“小梅，阿冬的数据我理顺了，但是他的数据结构跟一般的牛仔不一样，大部分都是残缺的机械驱动程序，无法交流，你要的阿冬肯定是回不来了，节哀顺变吧！”送走九叔关上门，梅姨锁上了家中全部安保措施，来到卧室，棕褐色的窗帘微微浮动，完全密闭的室内仿佛刮起了一阵阴风，卧室角落放着一个巨大的衣柜，衣柜表面原本鲜艳的红绿牡丹图案大多脱落，斑斑驳驳的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气息。梅姨猛地拉开柜门，里面赫然是冬叔表皮腐烂露出金属义体的尸体。

第五章 谵妄

梅姨轻轻的爱抚冬叔腐烂的面庞，他已经融化的面皮下面，金属义眼散发着诡异的光芒。缓缓揭开尸体的头皮，露出后颈处的赛博空间登录器，梅姨将手中的处理器温柔地插入输入端口，尸体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械运行声。冬叔慢慢的站了起来，梅姨多日黯淡无光的眼眸中散发出了希冀的神采。下一秒，冬叔腿弯处液压杠杆剧烈泵动，整个人高高跃起，双手直直前伸，以这种诡异的姿势开始在屋中横冲直撞，梅姨躲闪不及当场被撞断了脖子，弥留之际她想到为了减轻体重给冬叔带来的负担，她为他换上了动能非常强劲的工业义腿，据说是和打夯机用的同一条流水线生产。屋中的冬叔犹如一头困兽很快就撞破了天花板，朝上一层去了。

九叔回到家中，锁好门窗。怀着忐忑的心情登陆赛博空间，激活了增将军和损将军的后门指令。三个拖着庞大数据流呈现无边无际莫可名状身躯的人工智能来到了他的面前，那一瞬间的溢散数据流都差点煮熟九叔的脑子，竟然真的生效了！九叔心脏碰碰直跳，用颤抖的声音给三个人工智能下达了关闭全部其他权限的指令。当指令生效的一瞬间，九叔忽然有些茫然，他就像一个天降横财的流浪汉，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怎么花掉这笔巨款。稍稍冷静了一下，他忽然想起阿友的话“虚拟上帝，电子佛陀”那么就让我成为这个赛博空间唯一的神吧！九叔下达了他的第一条神谕：吸纳所有存在于赛博空间以及连接进赛博空间的数据结构，将他们发展为信徒！突然，房间外回字走廊中传来了一声巨大的枪响，将九叔从赛博空间中惊醒，好像是从楼上传来的。九叔急忙断开连接查看，整栋筒子楼都变得十分嘈杂，惨叫声求饶声哀嚎声不断从楼上传来。还伴随着巨大的墙体楼板破裂声，九叔茫然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忽然自家天花板也传来巨响，几声过后，伴随无数的砖石粉尘落下，天花板竟然破开一个大洞，一个身影从天而降，直直的朝着九叔冲来“阿冬？！”九叔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大叫，就被这个身影撞得粉身碎骨，他的血喷溅到墙上，涂抹成一个巨大的血红Z字母。

同一时间，世界各地企业的赛博网络均遭受到不明人工智能袭击，所有的“牛仔”几乎是瞬间陷入脑死亡。只留下一具不断重复诵读着：

11001000010 110111100010 1000111000100 100101001100的躯壳。